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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6章 薛況神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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聽見這話,陸錦惜沒忍住,眼皮一跳。

近日來,薛遲那學齋還能有什麽事?

她不想也知道了。

若今天出門沒撞見顧覺非,她說不準還對此事有興趣,但眼下麽……

強忍住了心底那一種莫名起來的心虛,面對著薛遲那“你趕緊猜,猜完了我好炫耀”的神態,陸錦惜到底還是十分給面子地,露出一臉好奇。

“你們學齋裏的大事,我哪裏又能知道?平白叫我猜,我可猜不著。”

“那……”薛遲臉上露出小小的糾結,補到,“那我提醒您一句,就昨天跟您提過,您還問過的那件事。”

“那件事……”陸錦惜假裝思考,隨即恍然道,“難道是你們先生說的,開學齋那件事?”

“對啦!我還當娘你忘了呢!”

薛遲說著,得意極了,獻寶一樣跟陸錦惜說了起來。

“先生們說了,下個月初二,好像有七個很出名的先生,要在城外三賢祠的閱微館,開堂考試,錄學生。好多好多人都要去呢!”

跟顧覺非之前說的一樣。

只是……

陸錦惜看了薛遲一眼,只發現這小子臉上竟然掛著一臉的興奮,再看旁邊的羅定方,目中也含著期待。

嘖。

薛遲這小子,不會也想去吧?不應該呀。

陸錦惜心裏想著,聲音裏卻沒半點異樣,只道:“原來是這件事啊。那你們先生怎麽說?”

“先生說,這消息京城今天應該就會知道,到時候一定很多人去。”

“他讓我們也去,說收學生無論年齡大小,看才華,但是也看天賦,還說我們說不定也有機會。”

“娘,你是沒看到。先生一說完,學裏就炸開了鍋!”

薛遲一說起來,頗有點滔滔不絕的架勢。

他把手舉了起來,繪聲繪色地跟陸錦惜描述當時的誇張場面,聲音裏帶著一種神采飛揚。

他們先生一說那幾個先生裏,有一個是“顧覺非”,整個學齋就徹底沸騰了,彼此之間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了起來。

什麽“我娘前段時間提到”,什麽“我爹跟我娘就是因為他吵起來的”,什麽“他寫的詩我父親可喜歡了”之類的……

好像大家都聽說這個人,好像大家都知道這個人有多厲害。

就是羅定方這種素來內向穩重的,都忍不住拽著他喊了好幾聲,興奮得不行。

可其實,薛遲對這三個字的印象,頂多就能跟那一把劍聯系起來:一個送禮給他娘的人,好像有點本事。

最重要的是……

劍很漂亮。

但如今大家都把這人說得天上有地上無,好似高天上的明月,摸都不摸到;又像是個大聖人,若能跟他說上兩句話,都是三生有幸。

這種詭異的認知差異,讓當時的薛遲茫然又無所適從。

直到現在,這感覺都還殘留著,以至於說完了,他忍不住壓低了聲音,小聲問陸錦惜:“娘,您說,這個顧老先生真的有這麽厲害嗎?”

一旁的羅定方,已經無聲地嘆了一口氣。

屋裏的丫鬟們,也都愕然無比:像薛遲這樣沒怎麽聽過顧大公子名聲的,也是少見了……

陸錦惜則是早知道薛遲不知顧覺非厲害,卻沒想到他竟然開口問自己。

面對著那一雙求知欲旺盛的眼睛,她其實很想把茶盞一摔,瀟灑地昧著良心撒謊,說他顧覺非“不過爾爾”。

但……

這裏的人都不是傻子,更何況顧覺非的名聲,也不是她一張嘴可以壞的。

所以,陸錦惜嘴角一抽,只能口不對心道:“顧大公子名滿天下,一等一厲害的人,自然是不錯的。不過……”

她眸光一轉,話也跟著一轉,聲音裏帶著點似笑非笑的味道:“我看你昨日還興趣缺缺,怎麽今天又問起這一位顧大公子來了?是想到時候也去湊個熱鬧,去拜先生?”

“不不不,才不是呢!”

薛遲一聽,差點就傻了眼,連連擺手。

“娘你可別嚇人了,孩兒是什麽德性您還不清楚嗎?學裏已經有那麽多先生在管教了,您別又給我找個先生才是!”

一張帶著點嬰兒肥的臉,已經成了苦瓜臉,臉上興奮的表情更是變成了一片的驚恐。

不像是聽見要拜先生,反倒像是遇見了洪水猛獸。

這完全在陸錦惜意料之中。

但她見了,依舊忍不住笑出聲來:“我早知你是個混世魔王,成日裏最愛調皮搗蛋,懟先生更是一把好手。還當你轉性兒了,要主動拜先生呢!”

薛遲頓時不滿撅嘴,但又怕惹惱了她,只能小聲咕噥:“孩兒這叫做超然物外,不隨流俗,不跟他們湊熱鬧罷了。今天也不過就是聽說這個人很厲害,當初跟爹齊名,所以才來您這裏問的嘛……”

哦。

鬧了半天,還是因為他爹啊?

跟薛況齊名?

薛況殞身沙場時是二十七歲,那年顧覺非剛好中探花,是二十三歲。其實兩人差了整整有四歲,卻能齊名。

陸錦惜心裏不由得玩味起來,嘴上卻安慰薛遲道:“放心,我原也沒有打算逼你去的。”

“耶!”

薛遲頓時歡呼起來。

“我就知道,娘親是這天底下最漂亮、最通情達理的大好人!才不會逼迫我去呢!”

這馬屁拍得!

屋裏的丫鬟全都聽笑了。

陸錦惜也是無奈搖頭,看了旁邊微笑的羅定方一眼,忍不住提醒薛遲:“你可慢著點吧,羅二公子還在這裏,得意也別忘了形。”

“不會不會。”

薛遲半點也不擔心,嘻嘻笑著。

“二方他早就習慣了,您就別擔心我們了。對了,娘,那把劍還在您這裏吧?我想拿給二方看看。”

那把劍?

陸錦惜怔了一下,才反應過來。

說的是那把洪廬寶劍。

之前薛遲愛不釋手,死活要要走。但因為怕劍太鋒利,傷了人,所以她交代了人切打劍鞘。劍鞘沒打好之前,劍當然還在她這裏。

看眼下這情況,再看看羅定方也一臉的期待,想必是這小子得了劍,便迫不及待跟自己小夥伴分享了。

陸錦惜心下了然,只滿口答應,吩咐了白鷺去取劍來。

三尺洪廬劍,依舊放在劍匣中,被白鷺放在了桌上。

匣子一打開,便有一股幽幽的寒氣飄蕩來開,那沈凝的鋒銳之感,更是撲面而來。黝黑的劍身上,鑄著幾個銘文,古樸厚重。

薛遲立刻歡呼了一聲,拉著羅定方去看。

男人除了喜歡女人之外,也鐘愛車和武器。

這個時代的男孩子,喜歡一些冷兵器。也是很正常的事情。

所以,陸錦惜只是在旁邊,含笑註視著他們。

兩個小孩兒,一個個頭高些,一個矮些,一左一右湊在桌邊,仔細地觀看。

“怎麽樣,不錯吧?”

“真的是洪廬青劍。聽說洪廬鑄劍本來就少,前幾年更是直接不鑄劍了。沒想到,還能在你這裏看到。”

“嘿嘿,這就是那個顧老先生送的,可能也是因為我爹吧。”

“是啊,都說寶劍贈英雄。”

“那是當然了。不過這個顧老先生,雖好像跟我爹齊名,不過還差點呢。”

薛遲說著,就得意了起來。

“我爹二十三的時候,已經是爺爺的副將,還被臨危怕派去守雲州,一戰斬了匈奴的伊坤太子,當時還是雪天,我爹……我爹……”

話說到一半,忽然就卡住了。

薛遲尷尬起來,撓了撓頭,有些著急:“一下想不起來了,都怪說書的說太快,我都沒辦法這麽快記下來!”

“沒事沒事。”

羅定方見狀,想要出言寬慰。

沒想到,忽然“啪”地一聲,竟是薛遲拍了一下自己腦門,像是想到了什麽。

他直接一扭頭,眼睛發亮地望著陸錦惜:“娘,爹守雲州,斬伊坤太子的時候,是個什麽情況呀?您知道,給我們講講吧!”

正在喝茶的陸錦惜,聽見這話,差點驚得把茶給噴出來!

講薛況?

戰雲州,斬伊坤?

老天爺!

她也就看過陸氏壓在枕頭下、匣子裏那些戰報,知道個大致的情況罷了,哪裏能講出什麽更詳細的東西來?

原來的陸氏,也許還會刻意去關心說書先生怎麽說那些戰役。

但陸錦惜來的時候,薛況已經是個死人,死了那麽多年了,她一則沒有聽見郭別人講具體的戰事,二則即便聽見了應該也不會刻意去記。

眼下叫她來講?

這簡直是道送命題啊。

有那麽一會兒,陸錦惜心電急轉,思考著應對之策,沒有說話。

薛遲一直註視著她,原本是期待無比的,但見著他娘好半天沒說話,這才一下想起來——

犯錯了。

他其實才五歲。

但在他有限的記憶之中,娘親註視著他的眼神,都帶著一股憂郁,喚著他名字的時候,也籠著一層輕愁。

薛遲知道,他是薛家遲來的孩子。

他沒有見過父親,父親也沒有見過他。娘親對此,應該耿耿於懷,所以才會為他取下這樣一個名字。

父親就好像是娘親心底的一塊疤,永遠也不會消失。

可剛才,他竟然在娘親的面前,又問到父親的事,將這一塊疤掀開……

這一瞬間,薛遲心裏有些害怕,眼底也帶著幾分惶恐,幾乎以為他娘下一刻就要趕他走。

沒想到,下一刻,綻放在陸錦惜臉上的,卻是一個溫暖明媚的笑容:“你想聽嗎?”

“誒?”

薛遲頓時一楞,只覺得陸錦惜的感應,跟他想的不一樣,竟然好像並不介意他問起父親的事。

他還從來沒有從娘親口中,聽說過父親在戰場上的事……

一時間,薛遲動了心思。

但他依舊有些害怕,只壯著膽子,小心翼翼地試探道:“想聽……但是娘不想說的話,我們就不聽了。”

羅定方也在旁邊,有些擔心地看著。

陸錦惜見著這兩個孩子模樣,卻是心底一嘆。

方才薛遲短時間內的神態變化,她當然註意到了,自然也就想起了陸氏與薛況之間的那些事。

猜也知道,薛況死後,陸氏必定不願提起,諱莫如深。

這一段婚姻,對她來說,是一場劫難,而薛況的死,則令情況雪上加霜。於是,她心裏永遠留著那塊傷疤。

每每提起,便是揭開——

鮮血淋漓。

可故意不提,何嘗不是另一種銘記呢?

為什麽不坦然些?

也許還有忘卻和愈合的機會。

陸錦惜畢竟不是陸氏。

薛況再厲害,在她眼底,也頂多不過能貼個“孩子們父親”的標簽,除此之外,與個陌生人毫無區別,

所以,此時此刻,她心緒幾乎沒有波動,只保持著臉上的笑容,為即將開始的瞎掰打上一針預防:“你既然想聽,那娘親就來講講。但可說好,娘當時也不在戰場,知道的也都是道聽途說來的,不一定對,也不一定很全,有什麽錯處,不許笑我。”

薛遲哪裏想到娘親竟然會說這話?

這一瞬間,他驚喜不已,只跟羅定方對望了一眼。

兩個人都興奮起來,竟也不看那洪廬寶劍了,齊齊跑了回來坐下,巴巴等著陸錦惜講故事。

四只眼睛,透亮透亮地,都註視著她。

陸錦惜難免覺得心裏多了幾分壓力。

但她敢說要講,心裏自然有把握,一切的情況和從陸氏當初留下的戰報信函裏得出的細枝末節,都鋪陳了出來——

地點:雲州城;

核心人物:薛況,伊坤。

基本情況:薛況其時二十三歲,臨危受命,以副將身份鎮守雲州。

分析:年輕,地位不高,臨危來到雲州,可以常理推知,原本守將及下面軍士未必心服,未必不輕視;伊坤率軍而來,令雲州告急,常理推之,亦該猛將一員,實力不俗,令雲州損慘重。

結論:關雲長溫酒斬華雄!

陸錦惜的腦子還是很好使的,《三國》看了許多遍,一些經典的情節早已滾瓜爛熟。

薛況這一戰的情況,可不能與關羽斬華雄這一段匹配上嗎?

有了藍本,再加上陸錦惜之前看過了大夏的輿圖,讀過了幾本游記,於是略加潤色,添以變化,一個精彩的故事,便從她口中誕生了。

“雲州城一戰,說來話長。”

“匈奴的伊坤太子,生得面圓耳大,鼻直口方,身長八尺,腰闊十圍。這一日,忽然就引兵下關。”

“雲州城地勢險峻,為我朝在西北方向第一重要的關卡……”

《三國》裏沒寫華雄外貌,陸錦惜也沒見過匈奴的伊坤太子,就隨意給套了魯智深的長相。

呃……

願他在天有靈,能瞑目吧。

陸錦惜心裏半點愧疚都沒有,只從雲州城面臨的難關講起。

說伊坤太子幾次三番攻上城來,每一次都會令大夏損失幾員將領,讓守城的大將焦灼不已,憋成了縮頭烏龜。

這時,薛況受命而來,帶著一支親兵,人數不多,便入了城。

城中簡單準備了一些酒水,為他接風。

但因他年輕,又是初來乍到,竟被人譏諷靠著父輩蔭蔽,才混上這個位置,脾氣火爆些的,甚至讓薛況滾蛋。

可沒想到,適逢其會,竟趕了巧——

這一日,匈奴伊坤太子,正正好又帶兵叩城門,派人在陣前大聲叫罵。

“雲州城守將連著吃了幾天的敗仗,聽下面罵得難聽,當然大怒,要派人出戰。”

“於是一個驍勇小將自請出戰,可下去沒兩刻,已被伊坤斬在馬下;眾人商議,又換了一老將前去對敵,不料再被斬在馬下。”

“此時伊坤連斬兩人,氣焰囂張。雲州城眾將士,士氣低落,已是人心惶惶……”

倒黴的小將和倒黴的老將,到底有沒有,陸錦惜當然也不知道。

但為了故事好聽,就當是有吧。

她瞎掰之餘,擡頭一看:薛遲跟羅定方都聽得很認真,即便知道後來是薛況贏了,現在也屏住了呼吸,緊張得不行。

看來,講故事也是套路好啊。

心裏感嘆一句,陸錦惜也就繼續講了下去。

下面的劇情,幾乎沒有懸念。

冷眼旁觀了許久的薛況,終於在這個時候站了出來。只言道:“薛某請戰,願斬伊坤頭顱,獻於帳下。”

那些人對他本就頗有微詞,此刻見他請戰,便有大半譏諷起來。

甚至有人強烈地表達著反對,以為薛況會讓大夏丟臉。

“但此時此刻,雲州城已是情勢危急,需要上下一心,才能抵禦強敵。”

“那守城的將領,也算是半個英雄。當下只說大將軍出身將門,虎父無犬子,且讓他試上一試。於是教釃熱酒,欲讓大將軍飲了,再上馬出戰。”

“可大將軍卻並不飲,只讓將酒盞放下,自叫開了城門,出去迎戰。”

說到這裏,兩個小孩子,已經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了,仿佛怕錯過她臉上一個表情,錯過她說出來的半句話。

陸錦惜忍不住微笑起來。

“城門一開,便是鼓聲大振,喊聲大舉,如天摧地塌,岳撼山崩。”

“雲州城上下將士盡失驚,那將領剛開口,要叫人打探此戰的情況,哪裏想到,鸞鈴響處,馬到中軍,大將軍已提著那伊坤的人頭,擲在了雪地上。”

“那時候,濁酒尚溫。”

“他這才下了馬,在滿地的寂靜裏,把那一盞酒端了,一飲而盡……”

說到末尾,這幾句裏已經帶著幾分詠嘆腔調。

金戈鐵馬,刀光劍影。

英雄,當配烈酒!

《三國》裏只寫了關羽斬了華雄人頭回來,“其酒尚溫”,陸錦惜卻添了薛況斬了伊坤人頭回來,一飲烈酒的場面。

想想,若真發生了,又該是何等的豪壯氣魄?

一刀一槍,力戰伊坤;

一人一馬,力挽狂瀾!

她遙想著那一位已經葬身沙場多年的大將軍,也不知道他本事風姿,與關雲長相比,究竟如何。

但雲州城當時的情勢,其實比汜水關危急千倍萬倍。

現實中的戰爭,未必有三國那般眼花繚亂,但薛況一代名將,百戰不殆,盛名傳揚,該是絕不下於關雲長的。

故事講完,薛遲與羅定方已經聽得心馳神往,怔怔回不過神來。

陸錦惜見狀一笑,開口便想要叫他們回神,不料一擡眸,竟瞧見門口處,不知何時竟已經站著三個人。

薛明璃跟薛明瑯並肩而立,除了一樣的出神,也沒什麽別的。

但旁邊立著的,卻是一身雪白錦袍的薛廷之。俊美無匹的面龐上,一雙幽深的墨眸,正定定地註視著她,閃爍著幾分莫測而變幻的神光。

似乎探究,似乎懷疑。

這一瞬間,接觸到這眼神的陸錦惜,忽覺得有些頭皮發麻。

於是,想起來一個被她忽略且異常重要的細節——

薛況,喝酒嗎?

尤其是,帶兵打仗的時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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